跟著《人民日報海外版》打卡瀘州:古道邊的茶嶺
今(6)日,人民日報海外版第07版刊登了《古道邊的茶嶺》一文。陽春三月,中國散文學(xué)會副會長王劍冰來到瀘州納溪,打卡梅嶺茶山,開啟一場“特早茶”的品味之旅。
全文如下:
古道邊的茶嶺
王劍冰
《人民日報海外版》
(2024年04月06日 第07版)
一
一芽新茶,隨著一滴露珠落進竹簍。最早的春風(fēng),帶來了納溪獨特的茶香。那種氣韻芬芳的清氣,濃濃地飄過了大江南北。
采茶女身穿藍紫色的衣裳,聚在碧螺似的茶園里,開始了“特早茶”的采摘。而這個時候,北方還是一片蕭瑟甚至皚皚白雪。
第一次聽到納溪,以為是納西族的納西,卻原來與民族無關(guān),而與溪水相連?!凹{”帶有哲學(xué)意味,而且收納的是水,海納百川的感覺。也有人說,“納”或是羌語,“大”的意思。無論怎么說,都是好的意象。
去過鐵觀音產(chǎn)地安溪、黑茶產(chǎn)地白沙溪,現(xiàn)在又來到特早茶的納溪,著名的茶產(chǎn)地,同帶有一個“溪”,可見水的潤澤多么重要。來納溪要過一條長江,還要過一條沱江,兩條大江共同構(gòu)筑了納溪的氛圍。
四川瀘州的納溪茶多,到處是茶園,那茶在高高的山崗上,望著一條天上來的大江,似乎都吸入到了自己的心里。那些采茶女,一代代的,不知經(jīng)過了多少輩。當年馬幫踏出的茶馬古道,還是那樣曲曲彎彎,通向遙遠的世界。
二
3月,從瀘州坐了半小時的車,一路鉆山過水來到梅嶺。梅嶺很古老,以前這里設(shè)關(guān)建寨,管轄不小的范圍。不僅臘梅盛開,還有眾多的古茶林。村書記胡學(xué)豐說,《茶經(jīng)》就有納溪梅嶺產(chǎn)茶的記載。
現(xiàn)在,這一帶山山嶺嶺都種滿了茶樹。讓你覺得茶也會挑地方,那種土壤,那種溫度,那種濕度,都適合自己的氣韻和氣質(zhì)。于是茶就結(jié)伴來了,各個品種都有,自在而愉快地把自身的特點發(fā)揚光大。
我采下一根嫩芽,看那潔凈光滑、細嫩中泛著黃綠的芽,禁不住放在舌尖上,立時就感到一股清爽與清香。我說,就這樣新鮮著泡水喝不行嗎?胡學(xué)豐也采了一芽放嘴里,說,行啊,茶是可以直接吃喝的,村里人過年就這么做??墒且胱屚膺叺娜撕壬闲虏瑁偷媒?jīng)過一系列加工。
胡學(xué)豐說,瀘州市每年都搞茶產(chǎn)業(yè)技能競賽,茶農(nóng)會帶上制作的新茶去“斗茶”。一是檢驗自己的手藝,二是互相取取經(jīng)。我說,都說茶養(yǎng)人,梅嶺的人天天被茶養(yǎng)著,一定長壽吧。胡學(xué)豐笑了,說,八九十歲的可不少,朱中云,101歲了。
綠色的茶園周圍,是黃色的油菜花。好似農(nóng)家特意織就的花布,大片地展現(xiàn)在藍天下。
不大的一塊水田,田里已經(jīng)泛綠。一位老婦一動不動地坐在地頭,望著遠處的大山。她身邊的女孩,時不時跟她說上一句。陽光打在她們身上,現(xiàn)出好看的剪影。
我上前搭訕,原來女孩是老人的孫女,大學(xué)畢業(yè)進了一家茶研所。我跟女孩說,來到納溪,才知道特早茶,這個“特早”怎么講?
女孩說,納溪處在北緯二十八度線,無霜期長、回暖早、水資源豐富。每年二月初,就可以采制新茶了。實際上,在我們鄉(xiāng)間是叫“除夕茶”的,這個“特早”,指的是在春節(jié)就能喝上新茶。這樣說來,這里的農(nóng)家,無論現(xiàn)在還是以前,都是穿著新衣享用著最新的早茶。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。
跟老人聊,老人聽不大懂我的話,老人說的,我聽著也吃力,但從一段段話語中,還是覺出這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。大概是聽我夸她的家鄉(xiāng)好,夸她身子骨硬朗,夸她年輕時一定像山茶花一樣迷人,說得這位92歲的老人高興了,才打開她心中深處的秘密。這秘密連她孫女知道得也不詳細,但女孩還是一句句把我聽不大懂的故事,完整地“翻譯”出來了。
奶奶不是這里人,她是跟著男人來的。男人原來是“馬鍋頭”,也就是馬幫的頭人。那人走南闖北,見多識廣,可他從沒有見過這么清純的女子。女子家開著一個小客棧。平時她也就給父母當個下手,洗洗碗,倒倒茶。馬鍋頭樂意到這家落腳,總會找借口要這要那,女子總是不厭其煩。馬鍋頭很是稱心,時常會帶來點小禮物,都是女子稀罕的東西,不是一只發(fā)梳,就是一條絲帶。后來,女子就跟著馬鍋頭跑了。馬鍋頭把她帶回了老家,怕她再被別人拐跑,就歇業(yè)不再奔波,做起了田里的營生。
古道就在不遠的山下,村里的茶也會通過古道運往永寧河口,再經(jīng)永寧河入長江去往更遠。村里的人,不是迫于無奈或有特別的本事,一般不會走上那條古道。因為大都是順著古道往上去,將貨物從很遠的大山運過來。
女孩很欣賞奶奶當年,覺得奶奶的生命很有意味,大山的女子,就該讓自己盛開一回。
女孩“翻譯”的時候,還時不時地加上一兩聲感嘆。
問女孩現(xiàn)在梅嶺的茶都有哪些品種,女孩說有“烏牛早”“福選九號”“中黃二號”,還有“峨眉文春”什么的。這些茶都屬于2月特早生種,持嫩性強,產(chǎn)量也高。女孩告訴我,整個梅嶺有10萬畝茶園,每年的產(chǎn)值差不多有10億元。
聽了讓人欣喜,這可真是實現(xiàn)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愿望。
在一家家茶田里,能看到一家老小采茶的景象。一個滿頭花白的老太也在忙碌,不遠處是她的兒子。兒子有40多歲,一邊采茶,一邊和老人說話。
老人說,兒子是個孝子,天天守著自己。媳婦前些年去世了,因為家里有個老人,一直也沒有合適的女人上門。
這個山頭與另一個山頭中間有一個緩坡,一個女子的茶田幾乎就在山頭上。女子叫楊云志,40來歲年紀,有兩個孩子,兒子在納溪讀高中,女兒在村里上小學(xué)。
綠色的茶田層層疊疊,就像大山的紗裙。人們往往先采上邊,那是陽光最先光顧的地方。采完上一層,再下到另一層,等把自家茶田全部采摘一遍,新的茶芽就又出來了。如此不斷地循環(huán)采摘,直到五六月份,才告一段落。
采下的茶葉立時就會有人收走。一天下來,能采多少?云志說,怎么也要有5斤吧。早春二月出的是單芽,她還會雇上一兩人幫忙,再往后,出的芽多了,雇的人會有五六個。
算下來,她每天大致有600元左右的進項。這樣一個月也還是可觀的。干到5月份,會有多少?云志沒有說話,旁邊已經(jīng)有人說出來,至少七八萬吧。看來這些茶農(nóng)的小日子還是不錯的。不僅如此,還為周邊解決了不少就業(yè)問題。楊云志跟我說著話,兩只手并沒有一刻閑著,不一會兒,小竹簍已有了不少收獲。
三
一個山坡上,小路將茶田分成兩塊,兩個女子一人守著一塊在忙著。我走進左邊的茶田,跟女子打招呼,她抬起頭,熱情地回應(yīng)我,手卻在翻舞。
她將長發(fā)挽起來,用一個發(fā)卡夾著。竟然染了棕紅的頭發(fā),山里的女子,也要趕一趕時髦呢!
女子是外地來幫工的,家離這里有幾座大山遠。她們那里沒有茶園,種的都是經(jīng)濟林木,桃、梨、蘋果啥的,所以外出打工的多。在這里一天掙個兩三百元,活兒也不累,比跑到更遠的城里強。女子說,等到家里的果樹該收了,采茶的活也差不多做完。那個時候,這里的人還會去幫著摘果。
我說,你們一邊采茶,一邊可以聽聽“喜馬拉雅”音頻平臺上的故事,免得寂寞。她笑了,說,這是你們來了,平時我們姐妹會聊聊家常,高興了,也會唱一嗓子。
是嗎?都唱什么呢?采茶調(diào)、川劇,什么都唱。我說能來一段嗎?她小聲哼唱起來:
采茶要到山上來哎,山上太陽暖洋洋哎。二月里來過新年哎,新年家家新氣象哎——調(diào)子是老調(diào),詞卻是新詞。問她還有別的嗎?我希望聽到原汁原味的采茶山歌。
她果真來了一首:妹子采茶上山坡耶,坡上茶田綠油油耶,采了新茶為哪般呦,采了新茶獻阿哥喲。真的是原汁原味。聽我夸她唱得好,那邊的女子搶過話頭說,人家可是鄉(xiāng)里民歌隊的呢!哦,厲害!女子30歲出頭,不白不黑,細細條條,干起活來很麻利,差不多每天都比別人多采一兩斤。
我走到另一頭,去跟接話頭的女子打招呼。問她怎么稱呼,她爽快地說,人家都叫她李嫂。李嫂的女兒考上了大學(xué),上的就是茶學(xué)院?;貋磉^嗎?李嫂說,回來得還勤,回來就帶走好多茶,說是給同學(xué)和老師分享。今年過年,女兒說,媽,我要給你個大大的驚喜。原來她帶回來個男朋友。
李嫂說,那小子是城里的,對咱這大山什么都感興趣。那時還沒過春節(jié),倆人就跟著我下田采茶了。除夕那天,家家都泡上了新茶,小伙子說家里也不缺茶,但從來沒有喝過這么好喝的茶。過年了,我給他們倆一人一個大紅包。我問,女兒畢業(yè)回來,是要和男朋友一同來發(fā)展吧?李嫂說,可不是,那小子家里也支持,他們幾個同學(xué)已經(jīng)商定,要成立一個公司,專門推廣納溪的除夕茶。
離別李嫂,順著山坡走下去,看到水田里浮動著一群鴨,還有兩只白鷺時起時伏。上到坡頂望去,是一幅壯闊的翰墨,一幅由一雙雙巧手繪制的錦繡。
前面就是茶馬古道了,道路兩旁不斷傳來鳥的鳴叫,那是各種鳥兒的大合唱。
下起了絲絲縷縷的小雨,茶田更綠了,周圍的油菜花也更亮了。那些房屋,錯落地隱在這里那里,不時傳來一兩聲雞鳴狗吠。
茶園是古老的文化傳承,現(xiàn)在,經(jīng)常有人順著古道上來看山,看茶,看人們的小生活。學(xué)生們也來研學(xué),學(xué)習(xí)茶知識、茶歷史,學(xué)習(xí)如何采茶制茶。
胡學(xué)豐說,他們收獲可多呢,回去還會寫了作文寄過來。村民們也都把來人當成自家人,教他們采茶,讓他們到家里吃飯。
從高處望去,大地像一只巨大的手,指縫間淌著一條條河流,那一圈圈旋轉(zhuǎn)的茶田,像是大地美妙的指紋。